1980年1月,我第一次去华北油田勘探一公司钻井队工作。那是当地一年中最冷的月份。我穿的棉工服是新发的,用蓝色劳动布缝制而成。棉衣崭新,俗称“四十八道杠”。因为尺码有些肥大,我便把身后的两根带子系到前面,这样更贴身一点。我脚上穿的是大头棉鞋,能保暖。车内没有暖气,车窗玻璃也关不紧,加上一路颠簸,使玻璃露出很大缝隙,不时地要去把它关好。路边树木萧条,田地里的冬小麦虽有些许绿色,却是僵硬地冻结在土里。我知道,这时候最需要一场冬雪将它们盖住,才能在来年有好收成。
大家在车内不住地跺脚,使车厢内发出很大的声响。司机听到后有些不耐烦,大声地说了我们几句。我们便安静下来。只是大家忍受不住寒冷,渐渐地有人开始轻轻地跺脚,继而大家又都跺起来,只是比开始时要注意一些,没有太大声。不知是司机理解了我们这群青年人,还是懒得再张嘴,反正司机没有再出声。不久,车到达井场。
钻井队刚搬完家,正处于设备安装阶段,井场上很忙碌。几台吊车在井架的四个方向竖立着,那些穿着油乎乎衣服的工人在吊车的摆臂下一件件地把设备卸下,再与另外一件组装到一起。那些笨重的设备在吊臂下轻松地上下转动,如同超大的积木一般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吊车,也是第一次见到穿着满身油污衣服的钻井工人。我仔细一看,他们穿的是与我一样的“四十八道杠”,只是没有崭新的蓝色。但他们神情都很专注,很有激情地呼叫着,指挥着吊车往这面、那面转,还有人指挥着现场的整体运转。只要有人招呼,他们就很迅速地聚到一起,抬起很重的物件,走向一个地点,放下后又返回抬起另外一件。他们都使出浑身力气,现场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面,仿佛感受不到寒冷。
我们的任务是挖一条沟。大家领到铁锹和镐头。那块地虽然没有种上小麦,之前却浇过水,冻得很实,铁锹根本挖不动。就算用镐头刨下去,也只是敲出一个小白点儿,只有含一点儿土的冰屑飞溅起来。这下我们为难了,束手无策。井场的另一边火花四溅,近乎锹把粗的钢丝绳转眼就被熔化、切断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用乙炔气进行切割,第一次知道这样的火焰能将钢铁熔化。那样粗的钢材和坚硬的铁板,在工人手持的火焰枪下竟然化成红色的铁水流淌下来。我非常震惊。这超出我的认知和理解范围。那位工人见我们个个笨手笨脚的,半天也没有挖出多少土,就将焊割枪的火焰熄掉,把拖着两根胶管的焊割枪甩到一边,抄过镐头,很轻松地抡起来。没觉得他使多大的力气,可他的每一镐下去都能刨出一个坑来。他持续地在这个小坑中刨下去,再几下子就掀掉冻土层,下面便是松软的土层了。之后,他将棉帽丢到地上,将油乎乎的棉衣脱下来,头上蒸腾着热气,靠近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,分成几绺。我再次被他的行为震惊到,内心被激动的情绪填满,只是我不善言谈,不知说什么好。同伴小刘快人快语,很自然而且充满敬意地对那位工人说:“您不冷呀?!”那位工人笑笑,露出洁白的牙齿,与他粘有油污的脸、泛起的细细皱纹形成鲜明对比。他表情轻松地说:“冷冻闲人。再冷的天,干起活来就暖和了。”